西雁传媒报年第38期总第期
联系电话投稿QQ钟鼓楼的燕子
文/高红烈
在陇西城的中央,挺立着一座钟鼓楼。那时候,迎着朝阳或夕阳西下,成千上万只黑色的燕子围绕着钟鼓楼鸣叫盘旋。现在想起来,我们或许就是钟鼓楼的燕子吧。
从钟鼓楼向东走,穿过东大街,就到了古柳掩映下的陇西师范学校。我们在那里度过了四年美好的时光。
01
记忆犹新。正是三伏天气,我家在打麦场上摞麦垛子,满场是刚背来的麦捆子,还有往麦垛子上甩麦捆子时遗落下来的麦杆子麦穗子。
我正干得大汗淋漓,一位路过的乡村干部扬着手里的信封,老远就兴奋地喊道:“娃娃考上啦!娃娃考上啦!通知书来啦……”我们都停止了手中的活计,爷爷坐在麦垛子上张着嘴,妈妈和我赶紧跑着迎过去,我双手接过录取通知书,小心地撕开封皮,竟然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声:“陇西师范!”妈妈小声重复着“陇西师范”,扯起衣襟擦了擦眼睛。
乡村干部高兴地大声说:“陇西师范,考上陇西师范好着哩,出来当个老师,吃上公家饭啦!”偌大的打麦场一时成了欢乐的地方,背麦的、摞田的、碾场的亲房们都高兴地围拢过来表示祝贺,我的堂哥红九刚从陇西师范毕业,坐下来给大家讲了一阵学校的概况,大家喝着水抽着烟,笑声在打麦场上飘荡。
年8月下旬的一天早晨,大雾弥漫。
我穿上妈妈为我缝制的黄的确良上衣和蓝的确良裤子,背起背包,沿着我读初中时走了三年的山梁小道去红庄车站坐火车。我站在姚家岭上,太阳光芒四射,脚下的千山万壑之间,白茫茫的大雾像乳汁一样静静地流动着,大雾深处传来一声两声鸡鸣犬吠。我热血奔涌,撩开大步上路了,我的心中充满了力量。
我一直是初中班上学习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对于考上师范抱有很大的希望,因为我家很困难,考上师范就能跳出农门,吃上公家饭,家里人再也不用去亲戚家为我上学借学费而难肠了。
在师兄们的带领下,我顺利地坐上了绿皮客车。在此之前,我跟随爷爷去定西开“三干会”,坐过一回火车。这一次出远门,却感到什么都是新鲜好奇的,我爬在列车窗口看风景,一直从红庄看到了陇西。
火车站和汽车站都有迎接新学生的同学,在他们的热情帮助下,我们愉快地走进了陇西师范。
我成了一名中师生。
多少年后回忆起来,师范大门顶拱形的钢架子上镶嵌的“陇西师范”那四个繁体大字依然十分清晰。现在我每次去陇西出差,都要怀着感恩和惆怅的心情到陇西师范大门口踅一踅,看一看,那四个字依然闪闪发光,那古老的柳树依然枝叶婆娑,那高大苍劲的松树依然挺立在教学楼前。
02
陇西师范学校坐落在陇西县城东大街。那时候的东大街十分狭窄,堆着小灰土粪,两边都是一家挨一家的店铺,房檐低矮,木墙木门,房顶的瓦楞中间甚至还长着茅草。夏秋季节,刮风是香炉,一下雨就变成了墨盒子,泥泞难行,而冬天了家家户户泼出来的水和尿就变成了冰溜子。
据资料介绍,陇西师范学校是一所拥有百年历史的著名学府,其前身是巩昌府南安书院。清光绪三十二年(年),在“办理学堂、首重师范”的理念下,创办了陇西高等师范学堂,是甘肃省最早的师范学堂,比兰州大学还早办三年。民国六年(公元年),甘肃省议会议定,在陇西南安书院原址设立省立第五师范学校。民国二十五年(年)更名为省立陇西师范学校,负责培养区内各县小学师资和辅导地方教育。
年8月陇西和平解放,学校初归省教育厅直辖,12月归属岷县分区。年更名为甘肃省陇西师范学校,隶属天水专区。年11月学校划归定西地区行政公署管辖。
在反“右”斗争和“大跃进”浪潮中,学校受到极“左”路线的严重干扰,师资队伍遭到摧残。“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学生停课“闹革命”,部分教师被“专政”,学校党政机构处于瘫痪状态。年12月学校划归陇西县管理,并更名为陇西县“五﹒七红专学校”,百分之九十的教师调往农村中小学任教。
年底恢复甘肃省陇西师范学校原名,受地、县双重领导,次年始招高中学历的“推荐生”入校学习。根据上级精神,平反冤假错案,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狠抓教学质量,学校各项工作逐步走上正轨,学校恢复校长负责制,并招收高中学历的两年制中师新生入校学习。
年学校成立校务委员会,首次开办两年制英语班。年根据教育部规定,招收以初中毕业生为对象的三年制中师班和英语班,从年起,学制改为四年(英语班还是三年)。
从初中毕业生中录取成绩最好的学生读中等师范,是一种国家战略,是为了一代一代的农村孩子接受到更好的教育。二十多年时间里,全国有四百多万名初中优秀毕业生,涌入师范学校的大门,接受“短平快”“小而全”的教育后奔赴各个中小学教学一线,做了中国基础教育的“垫脚石”,撑起了当时中小学教育的半个天空。
遗憾的是,随着时代的发展,陇西师范却如广播一样,完成使命后从辉煌走向了转型。进入新世纪,学校由师范教育转型为职业教育,年加挂“陇西职业中等专业学校”牌子,年变成了定西工贸中等专业学校。我们成了没有母校的中师生,中师生成了一个历史代名词,一种文化符号。
陇山渭水不会忘记,百年名校陇西师范以“普及教育”为使命,遵循“诚洁勤敏”的校训和“躬行实践”的校风,厚德载物,教泽绵长,名师云集,成果斐然。
截至年,学校共培养中小学师资近万人,为甘肃省特别是定西市基础教育培养了一大批优秀教师,做出了卓越贡献。有时候我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万千闪电般的燕子翩翩飞舞,以钟鼓楼为圆心,一批又一批飞入陇中黄土大山深处,声声啼叫,唤醒了沉睡的花朵,催促着一棵棵禾苗快快长大。
我们是首届四年制学生,也就是说,以前的师范生在校三年就毕业了,而从我们八四级开始,在校学习四年。有同学开玩笑说,用读大学本科的四年时间混了个中专文凭。但陇西师范给了我们知识、智慧和力量,给了我们一份清贫却安稳的工作,作为从苦焦的深山沟岔里走出来的孩子,这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了,夫复何求?
03
一走进陇西师范的大门,迎面挺立着一座实验楼,左右两边是平房,形成一个状似四合院的小院落,两边两个花园,花园旁边是阅报栏,学校的主要办公区域集中在这里。
从实验楼两侧的台阶上走下去,就是一片平房教室和一座大礼堂;教室后面是操场和一溜教师家属院,一段厚厚的古老城墙还横亘在那儿作了学校的围墙;教室西面是我们住的宿舍,再往西是灶房餐厅和水房;教室东面有个后门,我大爷段师傅就住在那儿。
我们刚进校的两年,陇西师范可以说是破破烂烂的。教室和宿舍是砖木结构的平房,而大礼堂到我们毕业一直没有拆建,又黑又阴湿,学校的各种大型活动都在那里举行。
但进了陇西师范,就等于端上了铁饭碗,我们这些大部分从贫困家庭走进这里的穷学生,喜笑颜开,十分满足。
我们一班共有五十三名同学,其中陇西县十九人,定西县十四人,通渭县十三人,会宁县六人,渭源县和靖远县各一人。女同学只有四名;稀罕的是,女生中还有一名回族姑娘马凤英。对于回民,当时我知之甚少,多年以后我读了《穆斯林的葬礼》,才对回族的悠久历史、灿烂文化和民俗风情有了深入的了解。
时光倒流到三十多年前,那时候我们只有十六七岁,稚气未脱,聪颖灵活,调皮贪玩。女生住宿舍楼。我们男生刚进校一律住在平房里,一个大通铺,靠窗子搭个小床,一个宿舍有十几个同学,床下面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箱子里装书本和衣物。到了晚上叽叽喳喳,高谈阔论,争论诸如“假如人不吃饭能生存,世界将会是什么样子”的问题,有时甚至跳起来动手脚,吵得睡不着觉;马雨田声大如炮,操着一口陇西话最能辩论,不获全胜决不罢休。
一直到年6月,我们才从平房搬进楼房,高低床,一个宿舍住八人。我曾经当过学校学生会的治保干部,拿个三节手电筒,晚上专门检查哪个宿舍吵闹,扣班级的分。
我们一级有三个普师班和一个英语班。英语班的学生最明显的变化是崇洋媚外,穿着打扮花里胡哨,不爱跟我们说话,似乎他们毕业后就要去外国上班,一年的圣诞节搞得十分隆重,点上蜡烛,唱赞美诗,还跳迪斯科。
师范的学习气氛宁静而专业。文化课必须完成大量作业,学懂弄通课本,掌握基本知识。从紧张逼迫的初中到宽严相济的师范,很多同学依然改不了埋头苦学的习惯,琅琅的读书声响彻南安书院。课间,三层教学楼的单面阳台上,一个挨一个的同学靠在栏杆上,向四下张望。我们又说又笑,又打又闹,真像栖息在树枝上的鸟雀。
陈自平是陇西县中考的第一名,上了师范依然勤奋学习,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可惜的是那一年陇西师范没有推荐上西北师大的名额;毕业后自学取得了汉语言文学和法律专业两个本科。晚饭后,好多同学坐在柏树下,跟着余为公听收音机学习许国璋英语,为以后的就业拓宽路子。但大部分同学喜欢文科,不喜欢数理化,只有刘建斌刻苦钻研数学,试图证明某个猜想,毕业后最先瞅到商机,成了我们班最有钱的人。
师范的就业方向是小学教育,教育学、心理学、音乐、体育、美术、写字变成了主课,钢笔字、毛笔字、粉笔字和普通话是必须要过的大关。周末的琴室响起了百灵鸟一样的音乐,教室和宿舍的桌子上散发着浓浓的翰墨馨香。姚建国、曹振勤、刘杰、陈永高的毛笔字当时就写得很漂亮,练字的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书法家。
冒着凌晨凛冽的寒风,我们穿过结冰的东大街进行环城跑。下晚自习后,我们跟着牛跃进、张永胜几个,在大操场教师家属院外的一堆苞谷秸秆上练习鲤鱼打挺。我那时候酷爱拳脚功夫,订了《武林》杂志,揣摩武术套路,还缝了两个沙袋绑在腿上练轻功。
当然,我们都是各初中学校选拔上来的尖子生,年龄小,脑子灵,正是风华正茂年纪。一入学,面对松散的教学环境和轻松的学习任务,只用三分时间就能考个六十分。
渐渐地,各种兴趣小组如雨后春笋一样涌现出来,各种比赛活动风起云涌。在繁多的活动中,大家不知不觉也转型了:有的喜欢上了文学,有的研究起了书法,有的在钻研数理化,有的汗流浃背练体育,有的还拆装修理起了无线电……
同学们的各种潜能特长一一凸现了出来。王志祥的组织协调能力出类拔萃,他先是当我们班的班长,之后一跃而成了学校学生会主席。毕业后,推荐分配到了高崖水泥厂,水泥厂效益不行了,迅速转到地方政府机关,几年时间晋升为正县级一把手。马绍林、杨蓬湖、陈国忠是班上篮球队主力,为我们班集体荣誉立下了赫赫战功。刘明明浑身充满了青春活力,在校时不显山露水,走向社会渐露锋芒,把一所县幼儿园搞得红红火火,不但当上了市人大代表,还评上了正高职称。姚建国买了一把吉他,在宿舍里弹得嘣嘣响,而霍耀忠盘腿坐在高低床的上铺起劲地拉二胡和王福荣斜着头吹笛子的情景恍若昨日,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我们爱好文学的几位同学,后来许多人放弃了,杨来祥、陈国忠和王双世当上了校长,在各自的独立王国把教学管理搞得风生水起;也有几位已经小有成就,陈永高加入了中国楹联学会和中华诗词学会,诗词、楹联、书法俱佳,主编了三部文学作品集,当上了青云阁主,在小小县城一隅挥毫泼墨,自得其乐。
夏志雄成了省级示范性中学高三年级的班主任和语文教师,业余抱着个电脑疯疯癫癫写小说,编辑出版了四部学生作文选和两部校本教材,出版个人文学作品集《狼堡湾》《乡愁哪里置放》和《阅读与思考》。
苏延清不但是初中地理教学的专家,还主编了三十多本地理教学参考书,被多家报刊聘为特约撰稿人,在省内外发表文学作品,而且在同学当中最先走进新媒体,办起了《西岩茶座》微刊,苦并快乐着。
毕业后,随着形势的发展,我们成了各行各业里学历最低的群体了,评职称也罢,提拔晋升也罢,仅有中专文凭往往处于劣势地位。我们每个人又走上了在职进修的道路,有的同学上了教育学院,有的同学伏案自学,孤灯苦读,边养家糊口边认真学习,从专科到本科(个别同学还拿到了硕士文凭),重新奔跑在那些读高中的同学一步就迈过的路上。
师范四年,我们五十三名同学都是单纯的,幼稚的,大家在一起建立了兄弟姐妹般的感情,学习上互相帮助,生活上互相关照。我们不仅学到了很多专业知识,还学会了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虽然因为琐碎小事吵过架,红过脸,扯过袖子,甚至动过拳脚,但我们的同学情谊牢不可破,历久弥新。
四年级时,关系要好的同学相互坐车去乡下老家转悠,杨来祥、王福荣、段尚军、霍耀忠、陈智勋先后到我们乡下,我与宋宗明、康军、苏延清、曹振清作向导,上山过涧,粗茶淡饭,转了一家又一家,心情特别舒畅。
每逢学校放寒假,我们基本上要拆洗被褥,班上的几位女生抽空给我们缝被褥。有一年王彩霞做阑尾手术后住院,全班同学轮流陪护探视,有人甚至偷偷地流下了眼泪。
年9月刚上学,我们宿舍的张斌突然呕吐不止,一会儿四肢痉挛得展不开了,医院;谁能料到,我和霍耀忠又头晕眼花,浑身无力,躺倒了,医院检查打针,又抬回来蜷缩在宿舍里,轮流给我们打饭端水,无微不至,直到痊愈。
年10月28日,我们八八届一班同学相聚在会宁会师楼下,经历了三十年岁月沧桑和人生洗礼的我们,已是青春不再,时光带走了同学们的懵懂和天真,皱纹爬上了面颊,头发稀疏了,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依然荡漾着幸福的笑容,喜庆热闹的掌声和欢笑声回荡在大厅内,喝着聊着笑着,谈工作谈家庭,有人朗诵自己创作的诗歌,有人献上了嘹亮动听的歌声,我们又一次深情地回顾表达着浓浓的师生情和同学情。
04
同学们笑着总结我们的四年师范生活是:一年级幻想主义,二年级自由主义,三年级浪漫主义,四年级实用主义。
那时候,改革开放的东风吹醒了黄土地,陇西县城举办交流会的浪潮此起彼伏。我们这些从没见过大世面的贫困学子,一有空就去逛交流会。我们衣兜里也没有钱,转交流会纯粹是图热闹、买插眼、看红火。
在小商小贩扯着喉咙的叫喊声和震耳欲聋的咚咚嚓嚓的音乐声中,我们穿梭在临时搭建的一行一行帆布棚下,瞅瞅五颜六色的衣服面料日常用品,闻闻天南海北赶来叫卖的各种吃食和水果,啧啧惊叹着披长发穿喇叭裤的时髦女郎一股香风从我们身边飘然而过。马戏团在表演节目,要买票,进不去。有一天夜里,段师傅给我买了一张秦腔票,我随他看了西安易俗社肖玉玲主演的《火焰驹》。
师范四年大概看了一百多部电影吧,《孙中山》《高山下的花环》《芙蓉镇》《马可·波罗》《少年犯》等等,反正当时上映的宽银幕彩色影片和武打片,学校都给我们包场,过足了电影瘾。记得看电影《人生》时,静悄悄的电影院里一片唏嘘啜泣声,同学们为刘巧珍的不幸遭遇流下了眼泪,那么多泪眼,真像天上亮晶晶的星星,单纯而明亮的星星啊!
年11月,中国女排战胜古巴女排,获得五连贯。实验楼前,彩电架在桌子上,台阶下看女排决赛的同学是里三层外三层,赢一颗球就爆发一片雷鸣般的掌声,然后是屏息观看。最后胜利了,不知谁点燃了一挂鞭炮,同学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响遏行云。
夏天晚饭后,拿上一本书,沿专用铁路线去南河湾,坐在高大的杨树下,或躺在草丛中,读书谈天,一直到星星满天,月亮升上来,才踱回学校上自习。星期天,我们约上几个同学去西北铝(一一三厂)去洗澡。当时的一一三厂效益不错,厂区门口和家属院都建有花园,环境优美,公共浴池对外开放。我们脱光衣服跳进几十人的大水池中,泡在冒着腾腾热气的水池中闭上眼睛享受着,然后爬在磁砖贴面的水池边上轮流搓背。洗了澡,我们心满意足地上了仁寿山,登高望远,指点江山,跟晚上打饭时间回学校。
渭河就在县城北边,有时踩着列石涉过河水,去火焰山或者巴巴坟玩耍。陇西城到文峰之间还没有修建药都大道,也没有制药厂,全部是连片农田,种植着小麦、大葱和油菜。我们沿着一一三厂铁路专用线,无忧无虑地走着望着,十里春风,一路欢笑,累了坐在钢轨上休息,到了文峰,最奢侈也就吃一碗酿皮子。
在师范城墙背后,有一片果园。农历八月初,苹果渐熟。一轮明月挂在天上,闪着银光的果树叶片一滴一滴往下滴着露水。夜深了,万籁俱寂,我们摘苹果的声音叭叭的在空旷的果园里十分响亮。我们几乎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摘满了挎包就叫站在城墙上接应的同学吊上来了。可是,频繁发生的夜里偷摘苹果的事还是被看园子的人发现了。有一天晚上,就传来了枪声。据逃回来的同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们正在摘苹果,砰地土枪就响了,吓得他从树上掉下来没命地跑,屎尿差点屙到裤裆里了,碰见一个水眼钻出来,还有谁谁没有出来,可能被人家活捉了。
这一夜同学们就没有睡觉,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同学归来。而天快亮时他们两个回来了,说他们如何贴在树杈上躲过了看园人的搜捕,吹得玄天舞地,引得同学哈哈大笑。
05
如果说初中老师是金刚怒目式的,那么,师范学校的老师完全可以说是慈眉善目的弥勒菩萨。
师恩不忘,教泽常新。初中时,整天是死记硬背,老师恨铁不成钢,教育我们考学混上一碗饭,反复讲这个也重要那个也重要,我们愁眉苦眼,从早到晚陷入题海之中。而师范的老师们,身正为师,德高为范,知识渊博,平易近人,师范教育却要有趣得多,这里没有了升学压力,老师只要求学生把课本学懂弄通,千方百计给我们教方法,各种各样的兴趣小组和名目繁多的活动冲淡了紧张的学习,事实上,师范的老师拓展了我们的视野,教会了我们更多的表达、组织协调和独立处理事情的能力。
我们和老师是亦师亦友的关系,聊天,下棋,打乒乓球,把被套和床单抱到老师家里的洗衣机上去洗。那时候的校长也代课,带课教师有事请假了,伍校长和陈校长就顶替讲课。
我们一班的班主任是武玉鹏老师,毕业于西北师大,他给我们教《文选与写作》。武老师温文尔雅,身体消瘦,常常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小西装,似乎一股大风就能吹走的样子,走路悄无声息。但他对我们班的管理与教学倾注了大量心血和汗水,周末总是坐在我们简陋的木板床上嘘寒问暖,很少的一点助学金也总是轮流发放,因为他知道,我们这些从农村来的孩子家庭都十分困难。他在教学上总是喜欢推陈出新,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用在了语文教学探讨研究上。
他的课堂气氛很活跃,学生可以大声质疑,畅所欲言。有些同学提的问题稀奇古怪,武老师不但不会批评,反而鼓励同学大胆提问和讨论交流。武老师的语文教学深受同学们的喜爱,也得到了学校领导的肯定,武老师因此在全校作公开课表演,我记得他教《荷塘月色》《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大明湖》等公开课时,教室后面坐满了教师,我们当学生的踊跃发言。武老师总结自己的成功实践而撰写的数百万字论文发表在了全国语文教学研究杂志上,成了国内语文教法的专家。武老师后来调到定西教育学院,最后去了烟台,成了鲁东大学教授。
临毕业实习时,武老师还坐火车到称钩小学来看望我们,骑着自行车走访了几位同学的家。我们四年建立的师生情谊永生难忘,后来有好几次武老师到定西、通渭、陇西和会宁,师生相聚,席间流淌着说不完的温馨和幸福。武老师曾在一篇文章中深情地写道:“遇上他们,是我此生的幸运。”说实话,遇上武老师这样的好老师,也是我们班同学的幸运。
陈晋副校长给我们教书法课,一张口就是古语诗词,两只水泡眼睛常常眯缝着,汉字的一笔一画讲得头头是道,妙趣横生,教风严谨;他的书法作品当时已经很有名,有时拿着他的作品让我们临摹,求字的人络绎不绝,在我的办公室里,至今仍然挂着他书写的四扇屏《劝学篇》。
韦尚仁老师教政治,满脸笑容,和蔼可亲,讲课生动有趣,一口道地陇西话,他把“犯罪”读“犯翠”,把“集体”读“气气”,还给全校学生作过法律知识专题报告,可惜英年早逝,让人不胜唏嘘。
赵兴刚老师教物理,一上课用十来分钟就讲完了正课,重点突出,干脆利落,知识点交待得非常清楚,然后让同学做作业,或背着手在教室里走动着讲国内外形势,抨击社会上的不正之风,引得学生哈哈大笑;有一回全校通考,急坏了赵老师,还反复跟学校去沟通让不要考了,堵在教室门口让我们复习物理模拟试题,生怕我们考砸了;同学们说,赵老师是当官的料,后来做了陇西师范和定西师专的校长,展现出了卓越的领导才能。
奚久贵老师教数学,讲课抑扬顿挫,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黑边框的大眼镜,高大单薄的身子佝偻着,公式和数学题写了一黑板又一黑板,粉笔灰常常把两只手和整齐的西装弄得面目全非。陶登荣老师教化学,也是一口道地陇西话,旁征博引,生动有趣,烂熟于心的专业使他把枯燥的化学课讲得通俗易懂。
戴璠老师教历史,深入浅出,触类旁通,把上下五千年的中国历史时间、事件、人物讲得非常清晰,从他的课上,我第一次记住了“龟兹”读“丘次”、“大月氏”读“大肉子”。
李鹏飞老师教音乐,走路昂首挺胸,一头瀑布似的卷发一甩一甩的,卷舌音很重,让我们反复练某一句歌词或盯着蝌蚪一样的五线谱视唱练耳。
胡承荣老师像敦煌女儿樊锦诗一样小巧玲珑,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声音脆亮,穿着朴素,性格温和,认真细致,她对汉语拼音和语文基础知识的研究绝对是滚瓜烂熟,讲起来得心应手,让我基本掌握了庞大深奥的汉语拼音和诘屈聱牙的短语知识。高旭老师教生物,高亢的普通话,严格的课堂纪律,激情满怀,热情奔放,把枯燥的细胞知识讲解得透彻明了。
罗锦春老师教美术,话不多,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讲课显得很吃力,拿起粉笔就在黑板上画;我记得有一堂课上画了一幅画,前面一个骑马的、中间一个骑驴的、后面一个推车的,画上题了字---骑驴的自喟道:眼看世事多不齐,人家骑马我骑驴;回头又见推车老,比前不足比后余。
06
上世纪八十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推进,意识形态领域迎来了春天,中国文学如火山一样喷发,伤痕文学、寻根文学、反思文学、朦胧诗、意识流、魔幻现实主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一首诗、一部短篇小说就可以使籍籍无名者名满天下,名利双收。
也许与我的内向性格有关,我也迷上了文学,浸淫其中,不能自拔,去新华书店和交流会上买书,去图书室借书,期刊杂志、中外名著,一旦到手就夜以继日地读,而且一有空就往阅览室跑,抄写了大量读书笔记,如履薄冰地模仿着写作诗文,做着荒诞的文学梦。
这是一个古老的“U”字形房子,两边是图书室和藏书室,中间是阅览室。门前栽着柏树,树下生长着各种花卉。夏秋季节,香气扑鼻。穿过花丛,就进了阅览室的门。阅览室布置得素雅清静,白色的墙壁上挂着名人的读书格言,桌凳黄亮亮的。
阅览室女管理员姓张,和蔼可亲。张老师把我们的学生证打开,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整整齐齐地压在长桌的细绳子下,然后把我们从琳琅满目的期刊杂志中挑选的《人民文学》《当代》《收获》《十月》或《飞天》递过来,一次一本,我们坐下来认真读,用心抄录作笔记,很快会进入忘我境地。在这里,相伴着哗哗的雨声和纷纷扬扬的大雪,我读了《人生》《透明的红萝卜》《高山下的花环》《芙蓉镇》《新星》《绿化树》《钟鼓楼》《没有纽扣的红衬衫》《陈奂生上城》等等不计其数的优秀作品,我的内心澎湃着,思索着,感受着不一样的世界。
当时,我从报上看到中央领导冒雨视察定西官兴岔小流域治理的新闻后,写了一篇自认为不错的散文《绿色的雨》,经武老师修改后发往哪家报社,但泥牛入海,没有音讯,但不经意间写出的小小说《买电表》却发表在了年5月8日《定西报》上,张贴在学校阅报栏里,让我兴奋了好多天。
我们每个人都办有一张借书证,每到借书时间,跑到图书室,递上写着书名的借书证,等待管理员在一排一排的书柜中间寻找图书,然后如获至宝,捧着鲁迅的《朝花夕拾》《彷徨》《阿Q正传》、巴金的《家》《春》《秋》、柳青的《创业史》、杨沫的《青春之歌》、托尔斯泰的《复活》,还有《古文观止》《红岩》《保卫延安》《林海雪原》《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母亲》《茶花女》《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与黑》《边城》《围城》《荷花淀》《骆驼祥子》《暴风骤雨》《黄河东流去》等等古今中外名著,还有好多全国获奖的中短篇小说选集,相互传阅着,议论着故事里的人物和情节。
我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手不释卷,满眼新奇;又像春天的泥土,如饥似渴,疯狂地阅读着,尽情地吮吸着文学的琼浆玉液。
三十多年以来,在如同树叶子一般稠密的日子里,我一直嗜书如命,爱往书店跑,选购自己喜欢的书籍,阅读着各种图书杂志,乐在其中,这与当时在师范养成的读书习惯密不可分。我一边慨叹着视力和记忆力不断衰弱,一边却津津有味地读着《平凡的世界》《白鹿原》《俗世奇人》《金瓶梅》《瓦尔登湖》《百年孤独》《文化苦旅》《我与地坛》《古船》,还有莫言的《蛙》和红高粱家族、贾平凹的《秦腔》和商州系列。
师范读书期间,我还偷了学校的一本书。孔乙己曾经涨红了脸争辩:“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当时我在图书室读了一套《中外著名中篇小说选》,全套五本,深深吸引了我;有一次去新华书店,发现书架上有卖的,偏偏就缺中间一本。我买的时候就想到学校图书室有一套,想办法偷一本把我的补全。我用借书证先借出来,看完后再没有还。但图书管理员好几次催我还书。最后我撒慌说书丢了,以翻倍价格赔偿了事。
年5月,中央电视台播放电视连续剧《红楼梦》,一晚上播两集。我们全校喜欢《红楼梦》的师生晚饭后早早地搬上小凳子坐在教学楼前等着观看,盛况空前。电视剧一开演,全场鸦雀无声,聚精会神。有时还跑到老师家里去看。为了对看过的和没看过的两集有个深刻的印象,我买了一套《红楼梦》,白天总要抽时间看一看以跟上电视剧,虽然里面的诗词歌赋有时会跳过去,甚至读原文也囫囵吞枣,但对《红楼梦》等古典文学的喜爱从此扎下了根。
07
起初,我们班以宿舍为单位,轮流办《星期天》墙报,我是我们宿舍的组稿者,与舍友们认真修改、排版、抄写、插图,张贴在教室后墙上。在此基础上,武老师组织我班编写了《星期天》手抄报,我组稿、陈自平刻写、成广平插图,参加《中学生语文教学》杂志社举办的全国中师生手抄报比赛,获得二等奖。
当时,学校涌现出了许多文学社团,有“惊蛰”“龙女”“拓荒者”“雏鹰”等等,后来整合成立了“原上草”文学社。我先是油印《惊蛰》,后来就起草《原上草》发刊词。那些年,油印《原上草》一直印到了夜里十一二点,静谧的校园内,小小会议室的灯光通明,我们印的印,折的折,钉的钉,一本本散发着浓浓的油墨馨香的校刊不久就会送到广大师生的面前。
年4月24日,迎着火红的朝霞,穿过绿油油的麦田和一片一片黄灿灿的油菜花,我去参加在陇西县进修学校举办的定西地区八七年口头书面作文比赛。
这次全区参赛的同学共有五十九名。先是书面作文,分三组进行。记得高中组的题目是《我说我们的时代》,初中组的题目是《记一位艰苦奋斗的园丁》,我们师范组的题目是《二○○○年回母校》。一个半小时的写作时间,我如坠五里雾中,畅想未来,不知所云,自然写得不理想。之后就像失了魂一样在田埂上转悠。晚上下起了小雨,我们五人赶到指导老师胡宗礼的办公室,一人一题,简单准备了一下,又到教室里当着同学的面试讲。胡老师当即点评,毫不留情。
第二天早晨,雨还在下,天地间灰濛濛一片,树叶儿绿得发亮,我们又来到进修学校参加口头作文赛。在候事室里等待时如坐针毡,再到抽签室抽号拿题目,准备十五分钟,然后到比赛室讲五分钟。下面坐着评委和工作人员,还有我们参赛的同学和进修学校的师生。场面肃穆,有的同学紧张得只报了个题目就站着冒汗发抖。
我是师范组最后一名参赛者,我拿到的口头作文题目是《赞“为人师表”》,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但总是磕磕巴巴用不上劲,我从容不迫,扫视全场,故意抑扬顿挫地讲说一通,还加上了夸张的手势,但一亮分,名落孙山。通过观察我发现,口头作文要吐字清晰,表达流畅,至于内容无关紧要,而且得前三名的基本上是女同学。
文峰中学的一位带队老师对我的失败作了恰中肯綮的评析,说我口才不行,尤其普通话很蹩脚,声音也不洪亮。我很赞同。我也不气馁,甚至很高兴,毕竟交流学习了两天,一日三餐白吃了八人一桌的席,还喝了香槟葡萄酒,更重要的是,25日下午比赛结束后,主办方组织我们登上了天天抬头仰望的钟鼓楼。
钟鼓楼又叫威远楼,镇中威武,傲视苍穹。钟鼓楼始建于北宋,制铜壶滴漏及更鼓置于其上,夜间击鼓报更。明太祖洪武年间,将楼改建为五楹,更名为“雄镇楼”,楼上高悬两幅巨匾:“巩昌雄镇”“声闻四达”。
清康熙年间,重建为今存的青砖台基上三层木架结构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瓦翼参差,雄伟壮观。平时上楼的三道门紧锁。楼内门顶各处都装饰了历史名人传记、飞禽走兽及花卉山水图案;在楼台南端修一古阁,悬挂着一口巨大的铜钟;楼台周围,有二十四根粗壮的红柱,有字迹斑驳的石碑,还有两头铸铁象。楼内空空荡荡,一楼大厅张贴着一幅巨大的“大元巩昌都总帅府辖图”,穿越地图,汪氏家族辅佐元蒙王朝南征北战的刀光剑影浓云密雾似的笼罩在我的心头。
我们踩着嘎嘎作响的楼梯一直登上了三楼。登斯楼也,惠风和畅,风铃叮叮当当,黑色的燕子上下翻飞,手抚古老的城堞极目远眺,没有多少楼房的陇西县城尽收眼底,万家农舍,星罗棋布。遥想当年旌旗猎猎,鼓声阵阵,不觉发出天地之悠悠、往事越千年之慨。
08
年9月19日中午,我随班主任武玉鹏老师去陇西县文化馆,给一位叫孙志诚的作家抄写文稿。
穿过东大街,绕过钟鼓楼,向西走不了多远,就来到了文化广场。广场上有龙女牧羊雕像,是根据唐代陇西籍作家李朝威的传奇小说《柳毅传》塑的像。花园里鲜花怒放,游人如织。广场后面是电影院和灯光球场,我们常在那里看电影和球赛,左手就是五层文化馆大楼。
我们走进四楼房间,孙志诚和于进热忱地与我们握了握手,连声让坐。这是一间作为学生的我看来比较高档的客房,雪白的墙壁,淡绿的墙裙,一面大镜子镶在墙上,白纱窗幔,桔黄立柜,一条长桌,两张沙发,床铺整齐,室内飘着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味。武老师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就回学校了。我坐下来,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孙志诚。他戴着一顶鸭舌帽,一副近视镜,笑眯眯的脸庞,瘦小的身体,穿着朴素的中山装,脚上是一双布鞋,完全是一个农民打扮。而于进当时在定西电视台工作,在甘肃诗歌界崭露头角。
孙志诚已经在《飞天》上发表了许多小说。他要我抄写一篇报告文学《舍得珍珠换玛瑙的人》草稿。当时,《飞天》杂志社在陇西举行文学笔会。他说,这篇写会宁人治山治水改造山河的报告文学要给《飞天》主编审阅,这两天要抄工整。
我马上按照他的吩咐动笔抄写。他也继续坐下修改,坐一会想一会,然后奋笔圈抹添画一阵,又站起来在水盆中洗脸。于进枯坐在桌前,低着头用铅笔抒写新的诗篇;看上去也很苦闷,皱着眉头,眼里布满了血丝,几根稀疏的头发抿在头上,一会儿站在窗前眺望远山和楼下的风景,一会儿倒头大睡一阵,猛然坐在桌前继续写作,像一位烟瘾犯了的大烟鬼。
我的心进入报告文学之中,一抄就是三四个小时,几十页子。
六点多,我随他们慢慢走下楼来,围着龙羊女雕像转了几圈。孙老师结合小说创作,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和发表的几部短篇为例,生发开去,用活泼幽默的会宁方言,围绕构思、主题、情节和语言等,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文学艺术课。
走进了“襄武春”餐厅,一启纱帘,里面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美味佳肴,爽朗的笑声在回荡。经介绍,我认识了同座的还有杨文林、李云鹏、余陶来、管清娥等。
杨文林是临洮人,是《飞天》文学月刊总编辑、省文联副主席,人们叫他杨主席。他要了一碟土豆丝,一边吃一边讲历史,胖胖的体型像电视剧《新星》里的顾荣。他对我说,要想写好文章,应该做到多读、常想、勤写。
晚上又抄写。文化馆里放录像,灯光球场进行篮球比赛,窗外人声喧哗,灯火辉煌。
灯熄了,我躺在床上,铺着毛毯,盖着软绵绵的被子,看着室内模糊的陈设,没有一点睡意。孙老师在花园里给我说的话又泛上心头:他在农村劳动了十几年,但始终没有放弃阅读和思考,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要尽量多读古今中外名著,反复练习各种题材,看你适合写小说还是诗歌散文,然后挑选最拿手的文本攻之,持之以恒,终有收获。
翌日清晨,两位作家起床的响声把我从梦中拉回到了现实,我连忙翻身坐起,穿好衣服,洗脸刷牙,一看电子手表,不到六点半,透过窗户看见东方天空由灰渐黄,朝霞慢慢烧红了整个天宇。
文化馆广场上锻炼的人很多。我看见孙老师顶着鸭舌帽绕着花园飞快地跑了一圈又一圈,瘦弱的于进在花园里扎着马步,深呼吸做徒手操。
我得今天早上抄完,于是赶快开始抄写。他们两个上来后,又投入到紧张的创作中。孙老师边润色我边抄,总共抄了五十七页,一万多字。我又从头读了一遍,被孙老师刻画的故事和人物所感动,也为孙老师的描写语言所折服。他的语言诙谐幽默,而且有些句子富有诗意和哲理。
完成了任务,我便坐下来与于进交谈。于进的嗓子做过手术,说话轻轻的、淡淡的,像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娓娓动听。于老师特别感兴趣地以他发表在《飞天》上的几首诗为例,讲各种作诗的方法。他告诉我,先练习写散文、诗歌,多练多写。而孙老师又坐在沙发上修改我抄好的稿子,吃午饭时送给了杨主席。
午饭仍在“襄武春”餐厅进行,武老师也在。杨主席他们吃菜很文雅,夹一筷子要说一串话。孙志诚给我挑了半个鸡肋子。成十道色香味浓的菜肴堆满了桌子。他们的伙食一天是七块钱,而我们一个月才二十三块半。席间,孙老师和管清娥不住地提醒我放展吃饱吃好。我也不推辞,像一头猪遇见了一片菜园,唭唭吭吭低着头吃了个肚肚圆。
下午一时许,在阳光下,在鲜花旁,在龙羊女前,我与孙老师握别,捧着他送给我的《飞天》《黄土地》和谆谆教诲往学校走去。
多年以后,我读到了孙志诚老师的长篇小说《浑浊的祖厉河》,并且获知他被授予全省“德艺双馨”文艺家称号,成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09
进了师范的门,就等于吃上了公家的饭。
我们每月有二十八斤粮、二十三块半的伙食费,早中晚三顿饭,早餐喝汤,有面汤菜汤和米汤,加两个二两面的白面馒头。午餐是菜,种类很多,洋芋菜一毛钱,最贵的里脊和杂烩也只有五角钱,再加两个二两面的白面馒头。晚餐基本上是面,有臊子面和杂酱面。
学校的伙食标准不高,但顿顿有油水,对于我们这些来自农村的穷学生来说,已经十分满足了,这里的生活水平比家里好很多。灶房餐厅在我们宿舍后面,到了打饭时间,白面馒头和饭菜的香味飘荡在校园内,至今想起来仍然口舌生津。
印象最深刻也最热闹的事莫过于中午打饭。
早上课间,我们先把打饭的搪瓷缸子等餐具带来放在教室外的窗台上,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声一响,有时老师还在讲台上收拾讲义教案,我们就冲出教室,飞快地拿上餐具跑到打饭窗口去排队。刚开始时井然有序,打着打着,就会出现参队的现象,有时排在前头的同学会带几个人的餐具,于时哄的一声,后面排队的同学发怒了,骂骂将将地直接挤到前面去了,整齐的队列无形中就解散了。
尤其是打里脊和杂烩的时候,一拥而上,嗷嗷叫着,顺灶房砖墙,一手拿着搪瓷缸子,一手扳着窗台角,侧面还有同学用手推着,向打饭窗口拱去。
有时餐具从这边好不容易塞进去了,赶紧挤出来到另一个窗口去端时,饭菜已经被同学端走再也找不见了。有时左右两边同时向中间挤,喊着拱着,挤过来挤过去,餐具的碰撞声响成一片,有谁满头大汗被挤出来了,有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打上的饭菜挤倒了,旁边观看的同学就发出一片哄笑。
这种场面,女生只有远远的观看。
我有一回挤到窗口把装着饭票的搪瓷缸子塞进去,大师傅嫌我的饭票破烂又推出来,刚理论了几句,大师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笊篱来打,我赶紧一躲,不然就扣在了我的头上,但胳膊上已是粘糊糊湿淋淋的。
当然,打饭秩序太混乱了,老师和学生会干部就会来维持;饭菜质量出现了问题,还轮流由班级选派班干部去监督大灶。
年4月,我和余为公合伙买了一套锅灶,自炊了好长一时间,节约下来的饭票兑换成现金买了书,有一部分还拿回了家。
10
年6月9日,我们“原上草”文学社成员奉命去文峰火车站欢迎老山前线归来的英雄。
在这之前,我们从收音机里听到对越反击战的消息;我的一位叔父高源也上了老山,我们互相写信,他还给我发来了几张硝烟弥漫的老山照片。
正是年轻气盛的我们,一听到保家卫国的驻陇战士从南疆凯旋归来,早已热血沸腾。
上完第一节课,我们就坐车出发了。一路上清风徐徐,大片大片的麦田里农民忙碌其间。电杆、墙壁上贴满了红色标语,公路上面飘扬着一条条横幅:热烈欢迎老山凯旋将士!向老山英雄学习致敬!到了文峰,火车站迎面用松柏枝叶扎起了一道彩门,上面大书:歼敌寇横戈立马,保南疆赤胆忠心!路两旁站满了手拿小彩旗的群众和学生。旌旗猎猎,锣鼓阵阵,高音喇叭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歌曲《十五的月亮》,现场气氛十分热烈。
呜的一声汽笛长鸣,老山英雄回来了。他们刚从硝烟中走来,来不及沐浴南国阳光,顾不上欣赏雨林风景,便昼夜兼程,回到了日思夜盼的黄土高原。
好像一阵大风刮过,欢迎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小小的彩旗挥成一片,人们走动着,拥挤着,争先恐后要亲眼看一看英雄的风采。
英雄的将士跑步过来了,列队站在广场上,像接受命令上前线时一样军容整齐。领导讲话后,小朋友们给老山英雄敬献了鲜花。
我们跑到街上,马上加入欢迎的群众队伍之中。一会儿,老山英雄从我们面前迈着矫健的步伐走过,军功章在闪耀。“欢迎欢迎”的喊声、掌声、笑声、高亢的歌声和锣鼓声响成一片。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全校师生集合去南门迎接老山将士进城。
一路彩旗飘扬,锣鼓震天,笑语喧哗,更有钟鼓楼上的高音喇叭播放歌曲。我们抬着大鼓,使劲地敲着。
英雄的军队在旗帜、鲜花和人们的簇拥下精神抖擞地从南门入城,欢迎的人群尽力呐喊,汇成一支雄壮的赞歌。
7月9日晚,“老山英模报告会”在学校大礼堂隆重举行。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老山英雄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两位二等功臣作了精彩而催人奋进的报告。
报告会后,各班同学与解放军战士进行了联欢晚会。我班来了十二名英雄,教室内充满了欢乐气氛,一杯清茶,一支香烟,两盘瓜子几颗糖,独唱、合唱、舞蹈、谜语、朗读、讲故事,节目丰富多彩,欢声笑语不断。晚会一直持续到了半夜,签名留念,互赠礼品,握手告别……
记忆像潮水一样拍打着我的心海,有时清晰,有时模模糊糊,有时兴奋,有时带一点淡淡的忧伤。
年“五一”节,陇西师范迎来了七十校庆,我有幸参加了这次难忘的庆祝活动。
那一天,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杏花红了,杨柳绿了,牡丹绽放,满园春色,香气扑鼻。同学们喜笑颜开,穿着整齐的校服。
学校内外装扮一新,彩旗招展,容光焕发,教学楼上垂挂下来一副巨大的长联:师苑庆古稀喜见桃红李白春光艳,校友集杏坛齐颂师严道尊教绩丰。宏大的主席台搭建在操场上,台上摆满了松柏花木,正中挂着校徽,两旁的对联是:七十春秋经历曲折仍师表,七千桃李效力桑梓尽风流。各单位和校友赠送的“陇中白鹿”“栋梁砥华夏”锦旗、牌匾和镜框之类,也挂在主席台上。
上午十时校庆开始。当来自全国各地的校友步入会场时,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郭书记宣布庆祝大会开幕,炮仗齐鸣,锣鼓喧天,欢声笑声在操场上回荡。领导讲话后合影留念。下午观看秦腔《福寿图》。
第二天举行了报告会,还演出了丰富多彩的文艺节目。同学们如痴如醉地听着看着,个个晒得大汗淋漓。我们还在晚上参观了由十四个版块组成的校史展览和四个展室的书画展览。
入校四年,这次七十校庆是最隆重的一次集体活动。我从中看到了陇西师范的辉煌,也看到了道路的曲折,默默地思考着自己的茫茫人生路。陇西师范为国家培养出了七千多名人才,有为国捐躯的烈士,有“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的英雄模范,而更多的是籍籍无名一辈子奋战在教育战线的辛勤园丁。
7月9日,学校在大礼堂为我们举行了毕业典礼。当武校长郑重宣布八八届二百零三名同学全部毕业时,会场上爆发出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想当初,我们怀着同一个目标踏进陇西师范,但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四年青涩岁月匆匆而过,我们在母校的怀抱里共同学习生活,相濡以沫,茁壮成长,如今却要走了,像羽翼渐丰的燕子一样,无论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都要勇敢地去搏击风浪。
我在心里默念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的名言:“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它给予我们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背起行囊,眼含热泪,向巍峨的钟鼓楼挥手告别,向送行的同学挥手告别,向我的陇西师范挥手告别……
写于年元月
前排左起:苟长缨宋宗明岳志琪高红烈赵亚东谢杰(老师)杨建军段尚军李学武陈永高刘杰王彩霞二排老师左起:李吉友武玉鹏奚久贵李凤成宋焕新丁炳南伍鑫桂陈晋韦尚仁罗纲史桢赵兴刚郭世勇三排左起:马凤英刘明明彭永福陈国忠苟永福杨蓬湖王志祥陈正义余为公周胜连张维平权俊峰四排左起:马雨田牛跃进杨建华苏延清成广平雒维渊张斌范伟文杨建华马健王维尚万峰王双世后排左起:杨新林姚建国曹振清陈永珍陈智勋康军刘建斌马绍林汪洋澜张永胜夏志雄陈自平杨来祥霍耀忠
END
主编苏延清
编辑厚余红柳亮剑蛮子
高红烈,男,生于年7月,甘肃省定西市安定区人,主任记者,长期从事新闻宣传工作。爱好读书写作,在省内外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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